从《亲爱的翻译官》热播 揭秘高大上的联合国口译(22:14)

从《亲爱的翻译官》热播 揭秘高大上的联合国口译(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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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随着电视剧《亲爱的翻译官》的热播,口译这个职业受到了人们前所未有的关注。如果说同传是高翻的最高境界,那么联合国的同传就是高翻里面的战斗机。联合国的同声传译员们来自世界各地,除了拥有一些常人难以企及的必备“天赋”之外,他们还具有极端过硬的业务能力和强悍的心理素质。在种种光环之下,高翻们不为人知的生活和工作引人遐想。今天,做客联合国会客厅的周晓峰就是一名联合国同声传译员,他将在访谈中揭秘高大上的联合国翻译官是怎样炼成的,以及同传生涯中那些最难忘的经历。请听报道。

主持人:大家好,欢迎来到联合国会客厅!我们在纽约联合国总部为你制作报道,和你一起聊聊联合国的那些事儿。我是肖凡。

在各国首脑云集的第70届联大期间,他为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进行双边会谈的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担任翻译,从而见证了历史。他深爱口译这个职业,但成为一名口译却并不是他最初的人生规划。如果说,最初是翻译事业选择了他。那么现在,作为一名联合国高翻的周晓峰又将跟我们分享怎样的经验和体悟呢?

主持人:你好,周晓峰,欢迎来到联合国会客厅!

周晓峰:主持人好!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周晓峰,根据主持人的要求我必须自我介绍一下:我的职业是口译,而且这也有可能真的是唯一的一个职业,但是我非常热爱它。如果说刚才主持人介绍我们联合国的口译是高大上,那可能我有点对不起各位听众,大家可以比照电视剧里面高大上的翻译形象来脑补一下:如果把电视剧里那些非常帅气、非常英俊潇洒的翻译的形象再添一点皱纹,头发再少一点,然后人再胖一点,大概差不多就是我的形象了。

主持人:我觉得你有点太谦虚了。总的来说,晓峰还是一个很英俊的帅哥。我觉得《翻译官》给大家的一个印象就是——高翻都是很高冷、傲娇的,这一点好像跟联合国的翻译官不太一样。你刚开始为联合国工作的时候,对联合国的这些高翻和同传的印象是怎样的?

周晓峰:其实在我的学生时代就接触过联合国的译员,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是在北京外国语大学高级翻译学院经过了两年同声翻译的学习和培训。当时,给我们做讲课的老师,还有客座的嘉宾都是拥有丰富实战经验的口译员,他们当中有很多都是在联合国和其他国际组织做过翻译工作的。当时,对于我来说,到联合国这个舞台从事翻译工作还只是一个梦想,能够直接看到联合国翻译工作现场的途径可以说只有一个,就是2005年的时候好莱坞推出过一部影片,英文名叫‘The Interpreter’ 国内翻译成叫《翻译风波》,是妮可▪基德曼主演的。这部电影,可以说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据我所知,这是唯一的一部允许电影摄制组直接进入联合国会场和联合国办公设施、办公大楼内部取景的电影,可以说是前无古人。所以,它里面的许多场景,当时看上去就觉得很宏伟,后来我自己真的来到联合国工作,的确很多情况都是这样子。而且,在剧中演员所开展工作的形式,包括做同声传译,以及为联合国以及来访的国家领导人做耳语同传或者说叫耳语翻译,这些情景,都后来在我自己的工作当中都出现过。所以,我觉得这部电影的确是非常的写实,下面这句话是对我们那些喜欢翻译的小伙伴们说的:如果还有没有看过这部老电影的,我非常推荐大家去看一下。

主持人:你本科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学院,上外是电视剧《亲爱的翻译官》故事的发生地,但你在那里上学的时候,好像你的志向并不是当一名翻译,这是为什么呢?

周晓峰:我在上大学本科的时候,上海外国语大学还没有口译这个专业,也没有现在的高级翻译学院,所以对我来说,(主持人:暴露年龄了)哈哈……,到了这个阶段我已经不在乎了。而且,可以说我觉得,国内对于翻译这个职业的认识也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我记得上中学时,说起学外语,大家都说,“哎呀,那肯定去做翻译!”然后一说翻译,直接想到的就是导游。所以,当时我对翻译这个词很抵触,我觉得为什么我学了外语就一定要做翻译呢?我觉得完全可以把外语做为一项工具,来从事其他的工作——可能更有意思、更刺激、更激动人心的工作,所以在选择本科专业的时候,压根就没有朝翻译或者口译的方向选。我选择的是传播学,communications study. 不过,后来我也觉得,我学的这个专业对我做翻译也是有帮助的。

后来,之所以能够走上翻译这条路,也是非常的偶然。这是因为在我大学本科即将毕业之前,上海市人民政府外事办公室正好在招新晋的工作人员,他们的打算呢就是直接招录以后呢,就送到北外,参加两年的同声传译的培训,然后再回到上海市政府工作,我非常幸运地就被录取了,从此走上了翻译这条路。

主持人:你开始在北外的这个学习生涯之后,有没有经历电视剧《翻译官》当中的那种“魔鬼式”的训练?在这个过程当中,你有没有感到就是从前没有体验过到的一种压力,还有不适应?

周晓峰:先来说一下这个电视剧吧。我知道网上还有社交媒体上,有很多对于这部电视剧的吐槽,其中有很多是针对这部电视剧当中所描写的译员训练的方式的。我觉得,我就不用在这里多说。我想说的是,我可以从这部电视剧当中找到很多与我当年学习,以及后来工作当中的许多一些相吻合的地方,让我感觉到是心里一热,或是心里一暖。比方说,在学习翻译的阶段,其中,那个“程人魔”(《亲爱的翻译官》中的男主角、法语高翻程家阳的外号)要求他的学生,在一边走楼梯,数楼梯台阶的同时,一边听一段介绍莫奈的名作的法语介绍;此外,还要学生再顺带记下去哪儿买咖啡,买什么样的咖啡等等。这的确是一项非常具有挑战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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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由周晓峰提供
在现实生活当中,我们在刚开始学习同传的阶段,老师也会给我们一些类似的练习,来锻炼我们“分神”能力——所谓分神,就是同时做几件事情。当然,我们并没有要求学生穿着高跟鞋,一边下楼一边听录音,因为我觉得这个肯定不安全。我们当时做的其实很简单:最初,就开始跟着录音跟读,但是你要和录音拉开一点距离,不能够别人一开口说,你马上就说,因为这样就达不到一个锻炼你的记忆力和锻炼你的分神的效果。一般刚开始,我们会落后半句话,然后再开口;随着分神能力的不断加强,可能会落后一句话,甚至两句、甚至更多。然后,从最初的母语跟读——比方说我们的母语是汉语,跟读母语,可以再落实到逐步地过渡到跟读外语。比方说,我是以英语为主,那我就跟读英语。此外,还可以在跟读的同时再做一些其他事情,比方说,在一张纸上写你的名字;如果你要觉得写你的名字还不够挑战,你可以把你的名字倒过来写,等等。当然,这个只是我们在学习翻译、学习同传中一些非常小的一部分。

不过,电视剧中有很多其他的细节,我看了以后也是觉得非常感慨。比方说,电视剧中的程家阳,他有一个习惯,就是把手表调快半个小时。因为,他说守时是一名合格的翻译的必备的条件之一。对于这一点,我也是非常赞同的。我本人虽然没有这么夸张地把手表调快半个小时,但是我的习惯就是把我的手表调快至少三分钟。为什么三分钟呢?如果是调快一个整数的话,就比较容易推算,有时候,你就自动就把调快的那个提前量就给扣掉了。但是,我调快一个非整数,那我在看手表的时候,我就不会细想说这个到底快几分钟,就会情不自禁地把手表上的时间作为我必须去遵守的这个时间。我觉得这个小小的习惯从我养成以来,对我也是有很多帮助。

主持人:我听说培训刚开始的时候,每天的培训时间大概长达十几个小时。到最后,有一些高翻,他们这个分神的能力特别强。可以一边做同传口译,一边比如说,织毛衣,两不耽误。

周晓峰:这样的传说我在学生时代也听说过,当时觉得真的很夸张。但实际上,在我后来的工作当中,真的是见到了有这样能力的同事。当然,这不是在联合国的会场啦。因为翻译,特别是同声翻译在工作的时候,如果说是一心二用的话,还是一个understatement,还是属于是低估了。在口译届有一位前辈——丹尼尔·席勒,他是一位法国译员,同时也是在口译理论界非常知名的。他曾经提出过一个口译模式的理论,叫做Effort model。他觉得,一名翻译在工作的时候,同时至少在做四件事情:第一是听和分析,注意这里不仅仅是听,而是听和分析。因为翻译的听和一般人坐在那边听讲座,有时候打瞌睡的听是不一样的,他得是全神贯注去分析、去理解、去吃透讲话者的意思;第二件事是记忆。因为不管是做交替传译还是做同声传译,你听到的东西你不可能嘴里同时就说出来,必须得有一个像所谓的像电脑的内存一样,你先存下来,我可以调整我的句子,是吧?第三件事情,就是所谓的生产,用英文来说是production。那么这个可以理解为你说,当然对于交替传译来说,不仅要说,有时候还要做笔记。所以production这个生产,可能包括口头,也可能包括笔头的;第四个,也是我觉得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要协调,coordination。一名真正合格的翻译,一名非常有经验的翻译,他做的最强的恰恰就是协调。

主持人:感觉翻译工作需要注意的方面很多,那么你觉得做这个同传以及翻译,最重要的天赋有哪些?

周晓峰:说到做翻译或者说做同声传译最重要的天赋,那我想首先就是性别啦。如果你是女生那我想你已经成功一半了!哈哈,这个可以说是一半算是开玩笑,一半算是认真的。为什么这么说呢?我来到联合国以后,当时有一位前辈对我说,我们这里的性别比例已经提前达到了秘书长的男女对半的要求——我们这边的性别比例是70%是女生,30%是男士。我想大家也都非常容易理解,因为在语言能力方面,显然女性是有超过男性的天然的禀赋的。当然,这并不是说男生就做不好翻译,男生要做好翻译的话也行,所以如果有喜欢从事翻译的小伙伴那我对于男生的建议,那我就说脸皮一定要厚,皮一定要厚。为什么这么说呢?口译和笔译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们是得开口的,所以有很多情况下呢,你没有充分的时间去思考,说的不完美或者犯错,真的是时常有的事情。我现在在每天的平常工作当中,都会感觉到自己肯定是有错的,但是如果是因为有错而不敢说,那你肯定没办法成为一名合格的翻译,更不要说成为出色的翻译了。所以我们说一定要敢说。借用下我们联合国秘书长老潘常说的一句话:“Do not allow perfect to be the enemy of good.”——“不要因为过于求全而一事无成”。所以,接受工作当中的瑕疵,接受你自己的缺陷和错误也是我们口译工作日常生活当中的一部分。当然,我们的最高目标就是要实现完美,实现没有错误,但是这是一个最高目标,在这个过程当中你要勇于去面对自己的错误。如果说还有什么其他的天赋的话,根据我对我们同事们的观察,我觉得,每个人的特点都不一样,每个人的长处和怎么说短处也都不一样,但是只要你能充分发挥你的长处,能够有效的去减少来控制你的短处或者缺陷,每个人都能成为一名很好的翻译。实不相瞒,我本人有过一个阶段口吃非常严重,所以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口吃的人怎么能够做口译呢,如果是在电视剧里面,如果像我这样的学生碰到程家阳,程家阳肯定又说,有些人不适合做翻译,你不适合做翻译!是吧?

主持人:刚才我们还说到一个问题就是犯错,这一点大家都不可避免。但是,我们也知道,在联合国的会议现场,情况其实也是蛮复杂的,有来自世界各国的人,即使各国官员、代表都说英语,但是他们的英语,有时候听起来蛮困难的,带着挺重的口音,而且还可能涉及到各种各样很专业的话题。在这种情况下,你是怎么样应对的?如果一旦出了错,又是怎么样来处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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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国图片/Eskinder Debebe
周晓峰:自从从事翻译工作以来,有很多的朋友,很多的翻译爱好者,翻译界前辈都会问我类似这样的一个问题:“诶,你们出错了怎么办?你们口译能不能做到百分之百的准确和完美?你们到底能翻出百分之多少?”翻译特别是口译就好比是双人舞,是口译配合讲者进行沟通,进行传播来表达思想、交流信息,甚至交流情感这样一个过程。所以,仅仅靠(译者)一人的努力,而讲者自己在一些地方不注意的话,这个沟通过程是很难实现完美的。因此,讲者也需要努力,比方说,有的发言人他的讲话方式特别有条理,如果你是一个比较善于归纳总结的人,讲者讲话的时候,你会感觉到他接下来会想要讲什么,他的意图是什么,他为什么要举这个例子,你完全都可以理解。但是,也有一些讲者,可能逻辑性、条理性没有那么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在翻译的时候,就好比是在一个大雾天开车,要跟着前面那辆车,但是你又不知道前面那辆车它想往哪个方向走,它要拐弯,也不打方向灯,而且很可能你的车里没有GPS,但这个演讲者事先也没有给你一个地图,这时候就会很抓瞎,真的很抓狂。所以在很多情况下,如果讲者能够在表达的时候注意一下,特别是,如果讲者能体恤到翻译工作的艰辛,翻译工作不易的话,这个翻译的过程会比较好。

在这里,我顺便要吐槽一下联合国。大家都知道,联合国是由193个会员国所组成的,所以说,这么多的国家要在这个论坛上发言,时间限制就是一个问题,因为每个国家如果都有无限的发言时间,那这个联合国的会真的是会是无休无止的。所以,现在联合国的会都有时间限制,大会主席一开会肯定会说,每个国家发言的时间限制是三分钟,如国是代表国家集团的话,那么发言时限可能是五分钟;如果超过时间发言限制的话,那您的话筒会亮,甚至我会打断你。在这种压力下,各国代表会怎么样呢?少说一点?还是说的快一点?我不敢对各国代表评论,因为他们使我们的衣食父母,但是我也知道,很多外交官的外交授权有限,如果说领导交给了一篇稿子,一定要在这个会议上发言,或者首都批示了一篇稿子一定要发言,在这种情况下,您可以随便删减稿子当中的话吗?所以,比方说,原来要十分钟讲完的稿子,他必须得在三分钟之内念完,大家可以想象一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对我们翻译的挑战真的是很大,而且,在这种情况下,要求翻译能够做到一字不差的完美,也实在是有点不近人情。借用一部电影里的台词、也是我的一位同事非常喜欢引用的一句话:“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速度,的确是对口译,尤其是对我们联合国的口译带来非常大的影响,给我们增加了很多的压力。

现在联合国的很多的会议都是有实时网播的,所以全世界的听众,包括在国内的听众都可以听到。我也听到了很多网友对于联合国口译的吐槽,我感到也有些无奈:首先呢,当然要从积极的角度来看,国内这么多观众在听我们的这个翻译,说明我们的工作是有意义的,我们也非常欢迎他们的反馈。但是,我也希望网友们在吐槽的时候,能够体会一下,当你在一个会场,不知道讲者他要讲什么,他讲的非常快,手里有份稿子又不给你,你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如果能够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也许网友们对我们联合国的翻译可能会有更多一点的理解。

主持人:随着中国跟世界的交往越来越多,越来越开放,同传这个职业也越来越受到大家的青睐,你对于有志于当翻译官的小伙伴们有什么建议?

周晓峰:我的建议首先就是要大家注意收听联合国广播电台的节目,注意看联合国新闻中心,以及联合国的各种社交媒体平台所发布的信息。我觉得非常有用,这不仅仅是因为我现在是在联合国广播电台的播音室,所以特意要做这个广告,而是有实际切身体会的。因为我在北外学习的时候,曾经大量使用联合国广播电台所制作的音像资料。当时,我曾经一个人非常孤独地去资料室领联合国电台的磁带,然后,就坐在语音实验室里——就是每个人一个小隔间,带上耳机听。一边听,一边不靠纸笔地完全就靠脑子记。从最初听两分钟、三分钟,直到最后五分钟、十分钟,我基本上都能够完全记住,或者记个八、九不离十。我觉得,这对于我后来的工作非常有帮助,因为都说这个翻译要有好的记性,但是 这个记性不是说要随便记,就像电视剧里说,我一下给你下个订单,你去买几个咖啡都得给我记住,这是所谓没有相互关联的要素。但是,我们翻译所要能够做到的是,能够在听的时候做分析,把讲话者的意图,把讲话者讲话的逻辑的脉络给抓清楚,从而记住。

另外,如果真的是有志于从事翻译这一行业的同学,我建议还是在本科完成之后,想办法报考一所国内的高翻学院。当然,我这里不想具体点哪个高翻学院的名,不然的话有做广告之嫌。我觉得,如果说你能够考进一所正规的高级翻译学院,那就首先证明了你有进入这个行业的最基本的素质,也有这方面的潜力。因为,除了能学习到很好的翻译技巧,学习到知识,此外,进入到高翻学院还能认识许多志同道合的同学,接触到在这行业有非常丰富经验非常广人脉的老师,这对于今后从事翻译工作有非常大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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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联合国高翻周晓峰 照片由周晓峰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