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巴切莱特畅谈为人权进行的持久斗争
人权
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米歇尔·巴切莱特即将于8月31日结束任期。她在接受《联合国新闻》采访时表示，她总是直言不讳，自由采取行动。但她同时承认，从事这项工作是“一场持续和永久的斗争”，以防止各国政府限制基本自由。
在担任人权高专前，巴切莱特曾两度就任智利总统，并曾担任联合国妇女署首位执行主任。她在采访中回顾了领导联合国人权高专办四年来的情况。她表示，尽管人权在某些领域有所倒退，但“在其他领域也取得了重要进展”。
“就像生活一样，你有美好的时刻，也有艰难的时刻，你必须同时面对。”她表示，在人权事务高级专员这个位子上，她从来没有被迫保持沉默。
她说：“对于那些我认为有必要做的事情，我总是畅所欲言。”
关于人们期待已久的与她最近访问中国有关的报告问题（该报告尚未公布），巴切莱特表示，作为17年来首位访华的人权高专，她已经向中国官员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说出了所有她想说的话。
巴切莱特将人权高专办的运作描述为一项“有时相当矛盾的任务”，你既要“为无话语权者发声”，又要在最高外交级别上与有时缺乏同情心的会员国合作，以提供指导和专业知识，并加强监测和报告。
她告诉我们，一旦她的继任者被选中，她将提供很多建议。
联合国新闻：四年前，当你开始你的任期时，你在接受《联合国新闻》采访时说，捍卫人权是一项永远不会随着你的离开而结束的任务。四年来，你做了哪些关键的事情，哪些是你无法解决的？
巴切莱特：那么，我将不得不再次回答四年前我所告诉你的。这是一项永无止境的任务，所以我们可能无法完成或实现很多事情。在与民间社会和其他机构的合作努力下，我们已经取得了一些重要进展。例如，联合国大会决定享有健康的环境是一项人权等。
这是一场来自民间社会的长期斗争，期间，我们和世卫组织建立了非常强有力的伙伴关系，共同推动了这项工作。先是人权理事会的决议，然后提交给联大，我想说，这份决议是以绝大多数或压倒性的多数通过的。所以，这真的很重要。
我认为，人类面临的最大威胁是我们所说的全球三重危机：气候变化、污染和生物多样性丧失。因此，如果会员国言行一致，我认为这将是非常重要的一步。
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我要说的是，我们已经看到了废除死刑方面的某些趋势。170多个国家要么已经废除了死刑，要么已经暂停了死刑，更多的国家已经宣布将朝着同样的方向前进。我认为这也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
在保护和促进人权、妇女权利或儿童权利方面，我们在一些地方能够支持民众，确保他们的声音得到倾听，促使法律向好的方向转变。
此外，我要说，我们一直在努力保护人权捍卫者。
这份工作总是要有大目标、中目标和小目标，因为你要做很多不同的事情。因此，我们需要继续努力。如果有高级专员说“一切工作都完成了”，我会说“真的吗？”。不，那不现实。
联合国新闻：在这四年里，人权原则经历了严峻的考验，从史无前例的新冠疫情到新的意想不到的战争，从对妇女权利的攻击到军事政变和新的独裁政权出现。你认为普遍人权的演变是在倒退吗？正在走向逆转吗？
巴切莱特：嗯，你说得对，在过去的四年里，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当然，你已经提到了疫情，以及气候变化带来的越来越猛烈的影响。现在，我们看到乌克兰战争导致的粮食、燃料和金融危机带来的冲击。
我们还看到了国际层面的巨大两极分化，我们也看到了缅甸、布基纳法索、几内亚和马里的抗议运动和政变，以及阿富汗塔利班的接管。
你可以看到很多事情正在朝着错误的方向发展，它们对人权没有帮助。
我们不能总是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比如没有人认为欧洲会有一场新的战争，但现在发生了。同理，我们认为人权是必然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而且我们看到，那些总是谈论人权的国家，并不一定总是尊重人权。
我想说的是，这是一场持续和长期的斗争，不仅要意识到这一点，而且要呼吁会员国继续履行保护和促进人权的责任，还要支持民间社会，使他们也能尽到自己的责任。我们已经看到了这么多重要的运动，年轻人为地球、为妇女权利发声，“我也是”运动，或者“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和所有支持停止系统性种族主义的示威活动，等等。因此，我想说，在一些领域已经出现了逆转，但另一方面，在其他领域已经迈出了重要的一步。所以就像生活一样，你有美好的时刻，也有艰难的时刻，你必须同时面对。
联合国新闻：对你个人来说，负责人权高专办最困难的时刻是什么？
巴切莱特：有各种不同的情况。有时你必须处理一些可怕的个案，这些案件真的非常触动你。但有时候你去实地访问，看到人们的痛苦，事实上，我刚刚从孟加拉国考克斯巴扎尔回来，与那里的缅甸罗兴亚难民进行了交谈，他们要求联合国确保他们能够返回缅甸。但我们现在无法保证，因为没有合适的条件让他们可以安全地回去。
你看到那里的人们充满了活力和热情，并愿意回到自己的国家。而我们面临的一个非常困难的问题就是新冠疫情，不仅在世界上，而且在人权高专办都是如此，因为疫情意味着一切都改变了。
我们必须学会适应新的形势，在不同的环境中生活。对于许多人来说，封锁和隔离真的很复杂，对我们的同事来说也是如此，因为他们还有小孩，等等。另一方面，我们必须解决在获得疫苗和治疗方面缺乏平等的问题。
再看看新冠病毒是如何暴露了世界上所有的不平等，这让我很清楚，在我们能够从大流行中恢复之后，我们的目标不是回到常态，因为那种常态非常糟糕。这也让我们有机会重新审视，我们未来想要什么？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开始谈论“重建得更好”，但现在我们将其改为“建设更美好的未来”。所以，总是有一些问题出现，但也可以带来机会。
联合国新闻：你的前任扎伊德•拉阿德•扎伊德•侯赛因在任期结束时表示，与其在不公正面前保持沉默，不如不怕犯错直言不讳。你是否有时不得不保持沉默，或者你一直觉得可以畅所欲言？你有时会不得不做出什么妥协吗？
巴切莱特：首先，我是一名联合国副秘书长，所以每次我发言时，我都是作为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发言的，所以我总是独立地说出我认为我必须说的话。但我不是以个人的身份发言，我是以联合国的身份发言。
我一直觉得可以自由地说出我认为应该说的话，或者我认为重要的话。
有时你别无选择，只能说出来，而且用非常强烈的措辞。在其他一些情况下，你可以感觉到也许你可以使用不同的策略，但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有人强迫我保持沉默。对于那些我认为有必要做的事情，我总是畅所欲言。
联合国新闻：你最近访问了中国。你觉得你取得了什么成就？
巴切莱特：首先，这是17年来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第一次访问中国，我有机会会见了各级官员。我能够传达我认为他们应该从人权高专那儿听到的所有重要信息，并就哪些事情应该改变，以及法律和政策应该如何符合国际人权法提出我们的意见，我能够自由地说出我认为需要与他们讨论的所有内容。
这对每个人都很重要，我需要进行对话，建立关系，让所有会员国和所有利益攸关方参与进来，我总是认为，对话有时可以产生好的结果，有时却不能。
不管是面对中国、英国、美国，或者是一个发展中国家，我都不会改变。我们已经与他们确定了某些后续行动；未来如何与人权高专办合作，分析我们认为不符合国际人权法的某些法律，同时也讨论了少数民族与人权、族裔群体与人权、宗教自由与人权、商业与人权等问题。
联合国新闻：当你看到冲突中的人权受到侵犯时，你会怎么做？包括那些一直受到我们关注的冲突，如乌克兰，但也有那些媒体不常关注的冲突，如也门或提格雷？
巴切莱特：我们继续致力于所有这些问题，但我希望国际社会不要忘记这些局势，有时是因为议程上有太多事情，有些事情在媒体上更具关注度，但一些特别是旷日持久的冲突，我觉得它们被遗忘了，人们感觉到被国际社会抛弃了。例如，我们在也门看到，尽管达成了停火协议，但仍存在违反行为。
因此，我们认为停火是一件好事，但我们现在需要政治对话、政治进程和确保对平民的保护。因此，我认为敌意的减少提高了人道主义行为者提供援助的能力。
关于萨赫勒地区，例如，在我访问布基纳法索期间，我看到在布基纳法索、尼日尔和马里，那里有许多交织在一起的危机。我认为国际社会必须加强对此的支持力度。
联合国新闻：最后，对你的继任者有什么意见或建议吗？
巴切莱特：嗯，不管是谁被选中担任这一职务，我希望我能和他/她私下谈谈。首先，我想分享我的经历，那些你在进入这个职位之前很多时候不知道的事情，我可以提供经验教训。
我的建议是，保持开放，与所有会员国和利益相关者合作。我还要和继任者解释为什么这个职务如此困难，因为它要求你为无话语权者发声，但另一方面，它要求你与会员国合作，以提供指导和专业知识，并加强监测和报告。因此，这是一个有时相当矛盾的任务，并不容易应对。但总是有办法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