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报道】守护生命之水——访地球卫士青年奖获得者任晓媛

任晓媛在河北乡村
联合国环境署图片
任晓媛在河北乡村

【专题报道】守护生命之水——访地球卫士青年奖获得者任晓媛

经济发展

饮用水的清洁与否事关生命和健康。联合国将到2030年人人都能获得清洁水和与之息息相关的卫生设施确定为一项重要的可持续发展目标。根据世界卫生组织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数据,2019年,全世界共有22亿人缺乏安全的饮用水;在中国,2012年有3亿农村人口的饮用水并不安全。在这一背景下,一位名叫任晓媛的年轻女孩将促进中国农村社区获得清洁饮用水当作一项义不容辞的职责,就此采取具体行动,并取得了值得称道的成果。她也因此荣获了联合国地球卫士青年奖。请听联合国新闻黄莉玲的报道。

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最近公布了今年地球卫士青年奖的7名获奖者,其中包括来自中国的90后女孩任晓媛。

任晓媛在2015年创立了“MyH2O吾水信息平台”,致力于解决3亿中国农村居民的饮用水安全问题。

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为什么会拥有如此宏大的抱负?带着这个问题,我们采访了任晓媛。

任晓媛:“我一直对水都是比较有感情的。从小我就很喜欢在雨里跑步,觉得它很干净,可以冲刷掉很多东西,可以带走很多东西。你会觉得它是万能的溶剂,是净化剂。这跟很多宗教里面对水的认知也是很相似的。为什么有人会说圣水,对吧?为什么很多人会走很远的路,去喝一口圣泉,因为他们相信水的这种力量。但是后来你会发现,由于我们的破坏,由于我们的各种过度的——不管是农业、工业——各种各样的问题,导致水超出了它自己的自净能力。你会发现水这么一个我们以为是万能的东西也会受到很严重的伤害,它一直在包容其他人的污垢,当超出了它能包容的范围的时候,谁去守护它? ”

任晓媛在北京长大,父母来自农村,与父母回乡的经历让她看到了城市与农村的差别。

高中时,她加入了英国著名灵长类动物学家珍·古道尔创立的根与芽(Roots & Shoots)国际环境和自然保育组织。

申请研究生时,任晓媛以优异的成绩进入了世界一流科技学府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并在那里获得了环境工程和科技政策双硕士学位。

本科期间,她作为志愿者加入了学校的“海地项目”,前往西半球唯一一个最不发达国家海地,参加植树造林、开掘水井、建设医院和学校等支持弱势社区的工作。后来她还前往印度,调研贫困社区的水安全问题。但是对于自己的祖国——中国农村的饮用水安全问题,她却难以找到详细的资料,这促使她萌发了创建吾水信息平台的想法。

任晓媛:“当时只是觉得很难查到乡村饮水安全相关的数据,然后我们就想动员很多青年人来做数据空缺的填补。这是当时的一个想法,但其实后来你会发现这个问题是很复杂的,一个社会问题绝对不仅仅是你放了几个数据上来就能解决的。”

吾水在云南的调研
图片: MyH2O吾水信息平台
吾水在云南的调研

面对自家饮用的一杯看似透明的水,许多中国农村的居民并不知道这杯水是否洁净或者洁净的程度。

吾水信息平台早期对中国农村社区的一项调查显示,有40%的居民担心自己的饮用水不安全,但没有能力进行测试。另有10%的人认为他们的水还可以,但测试结果表明,水其实并不清洁。

任晓媛下定决心:村民应该知道自己的水是否洁净,不能让这个困扰她祖父母的问题继续困扰人们。

任晓媛:“我记得我去过的几个社区,一个社区是跟工业污染相关的,他们经常会看到水面上浮着油花,牲畜喝了水之后会出现比较大范围的死亡。我们去检测了水质,发现原来水里面会含有一种叫总石油烃的有机物,明显是跟长期积累的煤矿、化工、气井相关的污染有关。它不应该出现在地下水里,但是它出现了,你就要去追根溯源,看它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到底谁污染的。但其实是非常难溯源的,因为在这个地区可能出现过很多不同的化工厂,日积月累,其实没有人对它去负责。”

据估计,中国50%的浅层地下水已经受到污染。除了来自矿业、工业等污染源的点源污染外,农村社区还存在着面源污染的问题。

任晓媛:“面源污染一般是农业、农药、化肥等等类型的污染导致的,它不是从某一个点的污染产生的,比如说农田过多地使用化肥、农药,然后一下雨,一冲刷,一渗透,农药、化肥会直接进入到地下水等等各种水源中。而且过度使用农药、化肥也是一个在乡村非常普遍的现象,包括农药、化肥的废瓶子到处乱扔等等,对乡村整体的水质都有一定程度的影响。”

任晓媛和她的团队动员高校青年在全国范围内开展农村饮用水问题调查。迄今已经与113支高校团队合作,有上千名志愿者参加,走访了全国24个省的近千个乡村。

任晓媛:“我们基本上大部分的合作团队都是高校的学生或者研究生,他们已经有一定的背景知识。我们也会进行层层的筛选,确保我们的团队的能力是达标的。每期报名的可能有40多个团队,我们会录入十几个。然后我们也会进行非常多轮的培训,每次培训都要有考核,所以如果考核不通过的话,是不会允许去实地的。”

忻州师范大学团队调研乡村污染
图片: MyH2O吾水信息平台
忻州师范大学团队调研乡村污染

 

到目前,参加吾水信息平台的青年志愿者已经收集了3800余份水样检测和7000余份健康与环境卫生问卷调研。

任晓媛:“我们一般常规检测的指标会包括一些基本的饮用水安全指标,比如说像pH(酸碱度),比如说像TDS——总溶解固体,然后还有氨氮、硝酸盐,这些是生活污染,与垃圾、还有化肥都有一定关系的指标,然后还有氟化物和一些地理地质指标。如果对矿业担心的话,或者对其他一些重金属担心的话,可能会挑一些重金属的指标或者一些有机物的指标,有机物就要送到实验室去做复检。但是指标只是我们收集的非常多的数据中的一个小部分,我们也会收集比较广泛的其他类型的数据,包括像当地的旱厕情况,垃圾、污染、废水处理的情况,还有当地主要是一些什么类型的饮用水来源等等。水质问题只是一个结果,但围绕这个结果其实还有非常多的成因和背景,而这些信息也是同等重要的。”

吾水信息平台的调研发现,“自来水”这个词在城市和农村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在很多村庄,通到村民家里的并非经过净化处理的水,而可能就是村中的井水等。

任晓媛:“我们可以看到现在乡村的确很多地方搭建起了供水设施,搭建起了管道,但是管道到了最后一公里,是不是真正能够供应到每家每户,是不是真正经过了有效的处理和有效的维护?在我们看来情况比较不统一,有的社区做得比较好,但有的社区可能因为付水费的挑战,或者由于设施的老化问题,其实出来的水就反而比源头的水会更浑浊。我们在中西部的一个社区看到,他们当地虽然有自来水,但是因为整体缺水的情况,还有村民付不起水费,所以他们大概一周才供应一次。村民就会积攒很多自来水,存在自己的水窖里面。可能存了很久,水窖都很少清洗,所以当时我们取水样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出来,舀出来水是各种颜色的,明显看到那种浑浊度都是非常不理想的。我们问,这个水你们每天都在喝吗?村民说,对,我们自己会喝这个水,逢年过节的时候会用桶装水,一般是过年过节的时候,家里来客人,或者孩子回家了,他们会单独去买桶装水。他们会觉得这种好喝的水是有点像过节的年货。所以就是这样一种场景。我去过很多乡村,这依然是普遍存在的,而因为这些乡村可能情况比较隐蔽,又比较偏远,不一定能够非常及时地解决,这种情况下你就会感觉这样的群体更需要有人去为它发声。”

除了供水设施之外,废水和垃圾的处理同样影响着社区的水质,但在广大的农村地区,废水和垃圾很少得到安全处理。

任晓媛:“垃圾方面现在农村做的工作会多一点,有更集中的垃圾处理站点,但是我们依然看到垃圾堆到一起焚烧,也会有渗液渗透到地下,然后同时有可能垃圾的处理设施不到位,垃圾就会散在各个地方,我们看到过很多河边,有很多的垃圾,这在乡村也是有一定的普遍性的。当然还有乡村的废水处理,其实大部分村庄的废水处理系统还是在一个起步的阶段,包括怎么去连接大家的废水管道,废水怎么去排放,怎么去处理,谁去来管理,谁去来运维,家庭的污水,还有旱厕等等还是会影响到水源的健康。”

忻州师范大学团队调研乡村污染
图片: MyH2O吾水信息平台
忻州师范大学团队调研乡村污染

过去几年中,吾水信息平台在暑期和寒假已经开展了8期调研。任晓媛介绍了最近一期调研的一般性结果。  

任晓媛:“这一期我们调研的某一个指标,比如浊度指标,村子里面自己管理的末梢水,我们就会发现浊度这个指标的超标率达到了44%,那就代表它的基础处理等等肯定还是有一定的问题和挑战的。还有一些其他的指标可能就稍微好一点,比如说氨氮,我们看到一些市政的末梢水,还有自营的模式,大概是15%左右会有氨氮超标的情况。另外还有 pH(酸碱度),大概是20%左右会有 pH超标的情况。当然我再次强调一下,这不太具备全国的代表性,因为我们一定会定向去找那些可能有风险的社区。”

农村水质调研的结果以及对清洁水的需求会被记录到吾水的交互式平台中,其中包括一个使用简便的手机应用程序,让人们可以清楚了了解经过调研的村庄的水安全状况。此外,所有这些信息都映射到一个力争覆盖全国的农村水安全信息库图——“吾水地图”中。

任晓媛:“一开始我们创建吾水信息平台的初衷,是去让这些故事更好地被看见,让青年能够参与到这样一种为乡村发声的工作中来。然后慢慢地,我们发现光发声也不够,对吧?我们要让数据更好地链接到有资源去解决这个问题的那些组织、企业那里,然后更好地让他们协助一起来解决乡村的饮水安全问题,并且真正长期解决和推动乡村饮水设施的改善。”

吾水平台正致力于协同有资源的企业和基金会,帮助有需求的社区改善饮用水质量。他们为一个学校建设了水房,让师生们从此可以喝上清洁的热水,在冬季有热水洗手。他们还在帮助云南的一个干旱社区扩建蓄水池。此外,他们在7个试点村庄建立了净水站。

任晓媛:“我们会去对接一些净水站,水站也是一个自负盈亏的装置,因为村民会需要付一个比较低价的费用去来获取饮用水,水站自己的营收会进入到社区组织或者村委,然后用营收来覆盖水站的运维、滤芯的更换,如果有额外的结余的话,会用来促进村庄更好的建设。比如说我们在其中的一个村庄,它的营收就在增长供水的周期。在另外一个村庄,他们直接用收上来的费用去支持当地的基础建设,包括购买了新的太阳能路灯,去用更环保的方式照亮整个村庄。”

乡村水站落地
图片: MyH2O吾水信息平台
乡村水站落地

经过五年多的发展,任晓媛认识到,公益机构非常重要的一个角色就是去发现问题到底在哪里,并与政府和私营部门共同推动解决。

任晓媛:“比如我做了一个水站案例,我没有那么多的资金,我能做一次水站,我不能再做100个水站对吧?但是公司是有的,公司是可以花大量的资金快速地去把一个成熟的方案复制到很多的社区。同时跟政府相比的话,我们的角色又非常不一样,那么我们能做的就是去收集一些信息,去推动政府的政策向我们共同关注的一些方向去倾斜。所以,如果脱离开跟政府的合作,你其实很难推动环保议题,如果脱离开跟企业的合作,你其实基本上不可能去做规模化,因为你没有资金,没有资源。所以无论如何你都是需要去依托其他的力量,你需要知道怎么去撬动最有效的支点,去最快地撬动最多的资源,去定向地打到你想打的那个点。”

任晓媛表示,吾水信息平台目前最大的挑战就是筹集到资金,去帮助那些亟待解决饮水安全问题的农村社区。

与此同时,她希望通过在农村普及与水相关的健康与环保知识,并与参加调研的学习科学、技术、工程和医学等专业的青年合作,让他们将来在自己的职业领域中,为环境问题创造解决方案。

任晓媛:“我一直很希望我们能够让更多人去了解到,水也是会超出它的限制的,它也是需要其他人来去替它做净化的工作,替它去做守护者,替他去挡掉那些它承受不起的污染风险和危害,这样我们才更能够和水这个占据我们身体70%多的生灵更好、更健康的相处。因为它是我们身体这么重要的一部分,所有我们带给它的、如果它没有能力去解决的话,它都会再次还给我们。比如说,我们目前看到的一个污染叫微塑料。微塑料污染是现在很多研究的议题,我们其实不确定它对人体的伤害有多少,但是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的是,由于微塑料的广泛使用,就包括我们日常的化妆品、牙膏里面磨砂的颗粒——现在可能禁止了,以前是用的,这种东西都是微塑料,它进入到水里之后,水是没有能力去解决掉这个东西的,它就会一直在那里。WHO(世界卫生组织)筛查了几百瓶瓶装水,只有十几瓶是不含微塑料的。就跟美国当时暴发杜邦(公司)的全氟化合物对水的伤害一样,我们制造出来了很多新的东西,然后我们希望水把它们都带走,但是水是带不走的,水也是净化不掉的,水就会有一天又还给我们。所以我们就需要去思考怎么样去对水多一些尊重,怎么样去多一些理解,怎么样去多帮助它,多守护它,最后也是在守护我们和水的这种关系,在守护我们自己。”

黄莉玲,联合国纽约总部报道。

吾水在新疆乡村的水知识课堂
图片: MyH2O吾水信息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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