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报道】谁将书写我们的历史?—— 专访历史学家、犹太大屠杀幸存者后代塞缪尔·卡索

剑桥大学三一学院历史学教授塞缪尔·卡索, 他在2007年出版的《谁将写我们的历史?》一书中记录了大屠杀这段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幕。
联合国新闻图片/Elena Vapnitchnaia
剑桥大学三一学院历史学教授塞缪尔·卡索, 他在2007年出版的《谁将写我们的历史?》一书中记录了大屠杀这段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幕。

【专题报道】谁将书写我们的历史?—— 专访历史学家、犹太大屠杀幸存者后代塞缪尔·卡索

人权

新年伊始,一部关于犹太人大屠杀的纪录片《谁将书写我们的历史?》(Who Will Write Our History?)1月28日走进美国影院,再次引发了人们对这段极度黑暗的人类历史的关注。这部电影改编自剑桥大学三一学院的历史学教授塞缪尔·卡索(Samuel Kassow)2007年出版的同名书籍。书中,卡索以大屠杀幸存者后代的视角,通过波兰历史学家伊曼纽尔·林格布鲁姆(Emanuel Ringelblum)搜集的秘密档案,对这段历史进行还原,也试图重建更具个体化的犹太人的身份认同。联合国新闻近期对塞缪尔·卡索教授进行了专访,请听张立的报道。

卡索:“这是一个非常令人感到痛苦的主题,我母亲尤其遭受了太多折磨。 人们倾向认为,大屠杀幸存者重建了他们的生活,一切都很好,但我认为很少人能够完全走出这段阴霾,作为一个俄罗斯历史学家,我更适合研究这段历史,也可以让我更健康。”

剑桥大学三一学院的历史学教授塞缪尔·卡索(Samuel Kassow)有着不同寻常的童年,他出生于德国的一个流离失所者营地,父母都是犹太人大屠杀幸存者。在经历了地狱般的痛苦之后,卡索的父母曾一度对自己的犹太人身份充满着“怨恨”,但比起600多万在大屠杀中丧生的犹太人,卡索父母“幸运”地屡次死里逃生,可谓奇迹。

卡索:“我的父亲被关押在苏联的集中营,他是一名裁缝,因此他不必外出砍树,那样的话死亡率会很高,他在战争中幸存了下来。 我母亲遭受了更多的磨难,她被警察局长攻击,并被公然殴打。她在一次行刑中死里逃生,当时士兵们用枪顶着她的头,说要枪毙她。后来,她在一次针对犹太住区的大屠杀中有幸逃出了警戒区,但一名德国士兵抓住了她,用枪顶着她的腹部,扣下扳机,但子弹卡住了。我母亲随后又来到了另一个犹太区,一名年轻的波兰人将她带走了。她的母亲和姐妹们在另一个犹太区中被杀死了,只有她的小妹幸免于难,她被两颗子弹擦伤,躺在我祖母的身体上装死,最终得以幸存。”

由于家庭影响,卡索自幼便对犹太历史萌生兴趣。1960年,他成为剑桥大学三一学院为数不多的一名犹太学生。1966年大学毕业之后,卡索先后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和牛津大学学习,并最终在普林斯顿攻读了历史学博士。1972年,他成为了三一学院的历史学教授。父母离世后,卡索意识到,犹太人大屠杀幸存者的经历应该通过历史性的叙事让世人铭记,因此他将工作重心从研究俄罗斯历史转向研究犹太人历史。然而,对他而言,与悲剧共处却十分困难。

卡索:“这并不容易,这很困难。这对我的姐妹们来说似乎容易地多。我的一个表姊妹,她的母亲曾经两度从乱尸坑中爬出来,最终在费城建立了家庭。我母亲的小妹,她装死幸存之后,游过一条半冰封的湖,爬行了15英里后来到一个农场,她知道我母亲躲在那里。她最后在芝加哥成立了幸福的家庭。这是一个迷,人们以不同的方式处理悲剧。”

1940年,波兰历史学家伊曼纽尔·林格布鲁姆(Emanuel Ringelblum)在纳粹占领的华沙犹太人聚居区建立了一个秘密的学术组织(Oyneg Shabes,希伯来语中安息日的喜悦)。1940-1943年间,该组织从华沙犹太人区收集了数千份证词,将波兰犹太人的战时命运记录在案。这些秘密档案包括散文,日记,图画,海报以及描述犹太人区生活的其他材料,许多被储存在牛奶罐和金属盒中并埋藏在地下,旨在保护华沙犹太人区人民的记忆,文化和抵抗。

夕阳下的奥斯维辛集中营。这里已成为大屠杀、灭绝种族和恐怖暴行的象征。(2013年资料图片)
联合国图片/Evan Schneider
夕阳下的奥斯维辛集中营。这里已成为大屠杀、灭绝种族和恐怖暴行的象征。(2013年资料图片)

卡索的书《谁将书写我们的历史?》则讲述了伊曼纽尔·林格布鲁姆以历史保存二战犹太人记忆的英勇决心,并披露了部分藏在牛奶盒中的秘密档案。卡索说,大部分犹太人大屠杀的历史叙述都与德国有关,但对犹太人个体性的描述却很少,因此他寻求重塑犹太人的身份认同和他们的观点。他的研究尤其关注战前生活在波兰犹太区的居民。

历史学家可以领导抵抗,抵抗可以通过笔杆子来完成。这就是书名《谁将书写我们的历史?》的意义。德国人屠杀了犹太人,并决定他们将如何被后世记住。---剑桥大学三一学院的历史学教授卡索

卡索:“我想提醒人们,波兰犹太人并不是一个被‘受害’定义的社区。在战争爆发前,我们有着自己的身份认同。他(伊曼纽尔·林格布鲁姆)告诉我们,历史学家可以领导抵抗,抵抗可以通过笔杆子来完成。这就是书名《谁将书写我们的历史?》的意义。德国人屠杀了犹太人,并决定他们将如何被后世记住。犹太人看到了德国人的政治宣传,看到德国电影和照片,他们知道,在屠杀犹太人之后,德国人将向全世界展示犹太人曾是多么可恶。犹太人因此决心不让德国人塑造这一历史,他们将在地球上留下时间的胶囊。某一天,这些时间胶囊可以被发现,让犹太人基于自己的纪录而被世人铭记。”

今天,已被发现的档案包含约6000份文件,陈列在位于华沙的犹太历史研究所(Jewish Historical Institute)中。1999年,伊曼纽尔·林格布鲁姆档案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 “世界记忆名录”(Memory of the World Register)。

卡索:“档案搜寻工作在1946年进行,这十分艰难,需要测量员、工程师,并使用战前的航拍照片,因为华沙在战争中被摧毁了,犹太区被摧毁了,最终他们得以对这些街区进行定位,并发现了10余个铁盒。唯一知道档案所在地的幸存者瓦萨从开往特雷布林卡的火车上跳车,并奇迹般地幸存了下来,他说这些档案只是他们埋藏的一部分,但其他的都找不到了。1960年12月,波兰建筑工人碰巧找到了两个铝制牛奶盒。”

2018年,导演罗伯塔·格罗斯曼(Roberta Grossman)和制片人南希·斯皮尔伯(Nancy Spielberg)将卡索的书改编成同名电影,这是第一部关于伊曼纽尔·林格布鲁姆档案及其组织的专题纪录片。这部电影于1月27日和1月30日先后在教科文组织总部和联合国纽约总部放映。

卡索:“让学术遇见电影人,这是一个复杂的工程。但我曾在华沙博物馆工作过很长时间,我意识到,撰写历史与向公众呈现历史非常不同,基本规则就是,为了讲述一个清楚的故事,你得忘记你所知的99%的内容。我认为罗伯塔·格罗斯曼和南希·斯皮尔伯格在改编电影时做得很好。”

张立,联合国纽约总部报道。